24小时前，我死了
24小时前，我死了。
在这24小时里，对于互联网来说，我就是死的。
一
我的QQ被封号了，而此时正是「兽界」的途中。
这也许是兽聚期间能发生的最恐怖的事情了。
【兽聚 ：也称兽展。类似于漫展，但以Furry为主题。】
好吧，让我们先把时间往回调24小时，我重新解释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
7月22日，20:32
此时是「兽界」的夜场，此刻，乐队刚刚结束演出。
作为夜场的主打节目，再加上我的朋友正好是乐队成员之一，对这场演出我当然是满心期待。
可惜，不够宽敞的场馆再加上心不在焉的调音师，让这场本可以点燃全场气氛的演出，变得像是在正午大马路旁的下水道里只用一边耳机听歌。
我前一天晚上去给我那个乐队成员朋友搬运他的设备时，顺带看了他们的排练，我很肯定这一点。这正式演出连他们的一半功力都没发挥出来。
瞎拍的
虽然严格来说，没有经过良好声学设计的场馆肯定要为这个糟糕的音响效果背大锅，但当我走近看到调音师心不在焉地玩手机时，还是有点窝火的。
调音师可不是我们的人。
当然，这只是主观感受，也许他尽力了。
演出结束，面对这一言难尽的音响我也没心思再看后续的节目了，反正也都不认识。我离开会场，顺手掏出手机发了一条QQ空间：
“兽界夜场的调音师应该被拉出去砍头”
发完，返回，一气呵成。
还没能看到聊天列表，一个框先弹了出来。
“你的帐号当前登录已失效，请重新登录。”
得，不是封号就成，重新登录就是了。
三
7月22日，21:55
我回到酒店，掀起电脑盖子。比起在手机的小屏幕上打字，我总是更愿意在电脑上聊天。
我使用「Icalingua++」这个第三方QQ客户端。选择它而不是官方版本，原因有很多。
比如我可以自己访问聊天记录——近两年的QQ不会再在消息管理器里显示已退出的群的聊天记录，而我此前一直使用的2018版TIM也在前不久受到云控，即使还能登录也看不了任何消息记录。
当然还有隐私考虑。QQ的扫盘、上报浏览器记录、内核驱动等已是罄竹难书。
但Icalingua今天迎接我的不是聊天界面，而是弹回了登录窗口。
一个半小时前的突然下线是冲着Icalingua来的。
也许和我的那条砍头说说有关，也许没有，腾讯本来就在清退旧版QQ协议。
Icalingua是在QQ机器人框架的基础上设计的，机器人存在的那些风险，Icalingua也存在。
显而易见的，在我的Icalingua使用的旧版本协议被清退后，我再也没法用这个版本登录了。
即使这个版本发布才不到半年的时间——今年3月发布的「8.9.33」。
对于QQ机器人来说，旧版协议总是要更安全些。新版本强制要求密码学签名，不带签名则无法登录，而若是携带了错误的签名，后果是立即封号。
Icalingua此时的高版本签名实现还不完善，有不小的封号风险。
但我已经没得选择了。不管怎么说，重新上线要紧。
⚠警告: 截至 2023/06/30，高版本（8.9.58/8.9.63）登录后一小时左右冻结的问题暂未完美解决
这是当时写在Icalingua仓库README的一句话。
【仓库：Icalingua是开源项目，存放源代码的地方被称作仓库。】
【README：译作自述文件，是项目的帮助文档。】
是时候考验我充值多年的QQ会员的含金量了。
而这次，运气没有站在我这一边。
对大多数人来说，使用高版本机器人通常只会冻结一次，而这种冻结也只是比较轻微的警告，可以立刻通过人脸识别解锁。
可是我的主力机却要我去“更换常用设备”来解封。
天啊，你在干什么？
我从来就不会只带一部手机。
我的Android手机也登录过QQ，而且也是最近半年的8.9.xx版本，用它准没问题。
但我立刻吃到了闭门羹。我确实走到了人脸解锁的这一步，但即使我已经把脸怼在房间里最亮的灯下，QQ始终提示“当前光线过暗”。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QQ彻底为我焊死了大门。
去你妈的！
我越想越不对劲。如果真是光线过暗，那它应该根本不让我走完人脸识别的流程才对，就像以前健康码人脸登录一样，要是真的太黑，连那个变色闪光的步骤都看不到。
GitHub上其他人的讨论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我的猜想——根本不是什么光线过暗，而是检测到Root/Xposed。
【Root：使用户可以获取Android操作系统的超级用户权限。】
【Xposed：Android系统的代码注入框架，常被用来修改Android系统和应用程序的功能。】
这可太牛逼了。
四
但问题在于，现在怎么办？
人们从五湖四海来到兽聚，我想大多数人不是冲着会场那个「会员制菜市场」来的，见到自己的亲友和摸毛毛们才是重心。
【毛毛：对兽装的称呼。】
那么要怎么联系上亲友们，告诉他们你也来了呢？当然得通过QQ。
现在，我和全世界的联系断了。
我的世界一瞬间失了明，在这个背景下，兽聚这种几乎完全依靠线上关系的活动，一下子成了纯线下的活动。
很奇妙的感觉，但我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所幸我还有Telegram，还能联系到少数亲友，也可以通过他们和「主世界」搭桥。
但关于Telegram的一些更早的回忆，结合今天的遭遇，让我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五
Telegram，这个有着无限云空间，来去自由的聊天软件，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事实上取代了QQ成为我的主力沟通工具。
我一直是Telegram的「地推小能手」，只是从最近一年开始，我再也没办法向任何人推荐Telegram了。
2021年下旬，Telegram宣布推出广告平台，会在大型频道下方投放非个性化推荐的广告。但广告平台的门槛高得不现实，当时人们的疑虑就是，谁会投入这么高的入场成本，选择这样的广告平台呢？
同年年末，广告平台的首批广告上线。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所谓的广告平台完全只是为了Telegram数年前因监管问题流产的TON虚拟币打幌子。
但这无伤大雅，至少Telegram现在有了收入来源，不用担心倒闭了。
当时我们都这么安慰自己。
2022年中旬，Telegram大会员上线。
同期，Telegram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回收了所有非会员用户一年以上没有活跃过的频道用户名，并将这些抢来的用户名用于他们自己「出售NFT」盈利。
那些已经离开Telegram的人所创建的频道，抑或是一些根本不需要频繁更新的频道，如果你此前没有加入，你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而如果你想赎回自己曾经的名字，你需要给Telegram至少支付数千元人民币，这是最低价——当然，是以TON结算。而那些离开Telegram的人，他们留下的痕迹就此荡然无存了。
《Apex英雄》在Telegram最早的中文粉丝频道之一。其用户名被回收一年后被外挂商家买下。
2022年末，封号潮席卷Telegram中文用户群。
也许你一觉醒来，就发现昨晚还在和你畅聊的亲友变成了已注销。
……是的，这真的发生到我身上了。尽管被封号的不是我自己。
我的这位亲友几乎只和几个固定的人私聊，事发前没有新加入任何群，甚至没在任何群组中发言过。
我们找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但就是这样，他连同他的所有数据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
对于这种情况，尽快联系Telegram帮助团队是最有效的方法。在几年前，这种无预警删号也曾出现过，但通常都能在48小时内找回。
我和他联手在半年之内发送了上百封邮件和Twitter私聊，但直到今天，他们连读都没读过哪怕一封。
「Sent」代表未读。已读应是「Seen」。
直到半年后，他意外发现他被封禁这个手机号又能重新登录Telegram了。
但登录后出现的却是一个全新的空号。
他原来的那个帐号，已经被彻底从Telegram的服务器上销毁了。
后来我经打听，才发现这种事情远比我想象中的频繁非常非常多。
一个180人的群组，竟然有将近十分之一的人在最近一年里被这样无预警删号过，而且无人生还。
我承认这有点「身边统计学」，但……如果连我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私聊战士都能轻易找到十几个案例，那大概不能算是小概率了。
在这一把案例中，无预警删号均满足以下两个条件：
- 绑定的手机号是中国+86手机号，或VoIP虚拟号（如Google Voice或TextNow）
- 没有开通过Telegram大会员
其实此前Telegram就一直存在一个阻止可疑用户发起新私聊的风控系统，并且这个系统因为对+86手机号的「普遍歧视」而臭名昭著。
这个风控需要向一个官方机器人申诉解除，而在这个机器人的帮助文档中，甚至直接写明了「开通大会员可获免死金牌」。
六
在今天的所谓「大数据时代」「AI时代」，企业打着「风控」的名义，让所有大型互联网产品都带上了malware色彩，用着技术或非技术，但多半越界的途径，进行着不透明的风控评分。
而代价就是交出你的全部个人信息去降低「风控」，或者失去你的一切心血——当然，更常见的情况是，两者都有——你交了身份信息，却还是解不开那些限制。
相信Facebook和Instagram用户对此应该非常熟悉，被风控后要求你手持什么纸并且在上面写什么字然后自拍来提交申诉，跟裸贷似的。
或者——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话题，QQ，才是这方面的王者。
“最近腾讯有个QQ解封承诺书，为什么写了还是不解？”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72537203
当然，还可以更糟。Telegram恐怕比QQ还要更加登峰造极，这个没有任何客服和支持团队的软件连写检讨书的资格都不给你，想降低封号概率？充钱吧少年！
大公司不关心你的数据，你的心血。
七
也许你会说，我们可以去联邦宇宙，我们可以去Matrix。
但事实是，即使Elon Musk已经把Twitter变成了X，它的联邦宇宙替代品Mastodon依旧一蹶不振，半死不活。
即使你已经是Mastodon忠实用户，你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多数伙伴不在Mastodon上，而倘若你想要了解最新时事，你往往还是得捏着鼻子回到Twitter去找。
不过，我们今天不谈垄断，只谈「风控」。
诚然，联邦宇宙中没有「风控」，但同样的后果却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你的联邦宇宙实例管理员，因为受贿或单纯因为和你吵架而删除你的数据的概率，真的比被腾讯封号更小吗？
考虑你在QQ群中因为惹了管理而被踢出群的经历，你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小概率事件。
联邦宇宙不是答案。
我一直奉为圭臬的端到端加密技术，对「风控」根本无能为力。
科技巨头可以不解密你的聊天内容，单纯因为「你的发言间隔很固定，像自动程序操作」这种事而做出封号和删除数据的决定。
联邦宇宙的实例管理员可以不解密你的聊天内容，单纯因为你让他感到不快而做出封号和删除数据的决定。
你的联邦宇宙实例管理员，因为受贿或单纯因为和你吵架而删除你的数据的概率，真的比被腾讯封号更小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而我对这一点很悲观，我认为它终究会到来。
这种滑坡是隐蔽的、缓慢的、持续的、狡猾的。
八
差不多了，距离我QQ那个该死的「今日失败次数已达上限」应该过去24小时了。
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用上了对腾讯来说更熟悉的IP地址。
接下来，解除Xposed，隐藏Root，然后，重新开始人脸识别。
在我房间的昏暗灯光下，一次就通过了。
我终于回到了主世界。
九
两周后，上海。
我去了另一个兽展「极兽聚」。
唉，真是破费。越开越多的兽展并没能让大家聚在一起，大家反而更愿意去离自己近的，反而造成了分散。
不过来了总归还是要好好玩的，我见到了那些没来兽界的亲友，也新认识了亲友们的亲友。
有两位新伙计先后加了我的QQ，很顺利，我也没被标注成什么异常账号。
但就在大约30秒后……
好吧，又开始了。
附：《承诺书》文字稿
承诺书
本人姓名（已隐去）QQ号（已隐去）身份证号码（已隐去）在某国有证券公司负责客户服务工作，日常需要在qq中回复客户的在线股票和基金合同（已考证券从业资格证）今年4月5日，本人QQ出现暂停使用的情况，收到平台提醒不要推荐股票等行为，当时自己找了几个好友协助解封了，也就没有在意，后面因公司活动需要人气，自己又开始频繁发布一些股票信息，当时想冲业绩，确实操作发送得很频繁，平台很多客户也跟我表示发这么多信息对他们太强求了，经常上班时手机都一直在震动，影响了他们的正常工作，听完之后确实发现自己的行为很不应该。
这次被永久封号了，我真的意识到事态严重，起初我真的以为是有误封，因为我认为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而且确实也是与公司客户进行服务。因为证券协会是有规定不能随意传播的，没有想到会再次触犯平台规则，本人已致电客服希望将规则仔细并认真了解学习了《QQ号码规则》。同时提交了相关证书资料等信息，在这里对平台和被骚扰的客户造成了麻烦，深表歉意。
本人承诺，后续会规范使用QQ账号，对封号原因认可，不再频繁发布营销广告信息，不再骚扰其他QQ使用用户，遵守平台规则。
承诺人：（已隐去）
时间：（已隐去）